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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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聞得榻上的動靜,她們一並側首望過來,紅衣一怔:“你們怎麽來了?”

小萄沒有說話,綠袖也抿唇默了一會兒,才說:“不止我們來了。不少宗親、重臣都來了,聽說陛下一會兒也會到……廣和苑和正廳都聚了不少人,我擔心你,索性直接來看你。”

紅衣心中一陣空蕩,啞了許久,才強笑道:“來這麽多人幹什麽……讓不讓人安心養病了?”

綠袖的凝視向她,薄唇翕動著,終究什麽也未說。

然則這是什麽意思,紅衣並非真的不懂——這是他的情況當真讓眾人都緊張了,怕他就此醒不過來,是以來見這“最後一面”。

虛情也好假意也罷,這樣聲勢浩大的舉動足以讓她清楚眼下到了怎樣的節骨眼上。緊一咬唇,她起身離榻:“我去招待賓客去。”

她不懂朝中之事,但是也多少知道情勢覆雜、看席臨川不順眼的人也不少。在他命懸一線的時候,各樣的風言風語大約也更容易起來,不能讓旁人覺得席府裏因為沒有主心骨已經亂成了一團,她這做將軍夫人的,就得把該稱的門面稱起來。

紅衣換了身天藍色的曲裾,並不隆重也不算太清素,讓小萄替她梳了個適宜會客的發髻,紅衣的目光在妝奩中掃了兩個來回,挑了組南紅的釵子出來。

“娘子?”小萄接過那釵子時一楞,皺眉道,“會不會太華貴了?”

“赫契人的東西,將軍征戰時帶回呈入宮中的,陛下又賜了下來。”紅衣淡聲道,“就用它。如若將軍當真醒不過來,不能只讓朝臣們記得他最後重病昏迷的事,得讓他們多想想他的戰功。”

小萄這才應了聲“諾”,四支短釵在兩側簪得對稱,一枚插梳端正地插在中央。紅衣站起身,兩名婢子一並上前,為她把大氅穿上,她對鏡沈舒了口氣,向外走去。

早春的涼意絲毫不亞寒冬,路中的一呼一吸皆帶著白氣。踏入正廳間又乍覺溫暖得發熱——也不全是炭火燒得太熱的關系,更因廳中人多,溫度自然高些。

陳夫人端坐主位,應付賓客應付得勉強。連日來她也心力交瘁,又已年紀不輕,疲憊之色十分分明。

紅衣行道廳中,福身道了聲“母親”,陳夫人眼眸稍一亮,兩旁的賓客也皆看過來。

霍予祚最先反應過來,雖未離座,但朝她深一欠身也很顯尊重:“夫人。”

皇室宗親見禮在先,廳中旁人也不得不放下對這舞姬出身的將軍夫人的顧慮,或同樣欠身、或端然一揖:“夫人。”

這還是她頭一次這樣獨自面對這麽多達官顯貴呢……從前,要麽是和席臨川在一起,要麽是在竹韻館中同謹淑翁主在一起,她只要端著微笑寒暄幾句便可。此時,重心卻全落在了她身上。

紅衣無聲地沈了口氣,蘊出些許淡笑,微垂的眼簾覆住心底滋生不斷的不安,語聲輕緩:“多謝各位來這一趟,想是來探病的,但我夫君目下見不了人,失禮之處,諸位莫計較。”

這話說來也就是客套,然則她話音剛落,便聽得一溫緩得有點陰陽怪氣的聲音說:“夫人,您不妨把話說得實在些——將軍究竟能醒不能?若是不能,我等也好先行做別的準備了。”

“這位大人想先行做什麽‘準備’呢?”紅衣的目光在他面上一劃,覆又覆下羽睫,笑意未減,話中卻是透了涼意,“夫君官居大司馬驃騎將軍,統領大夏軍隊。出了什麽事,家中自然不敢隱瞞,必會及時、如實地稟告陛下,知會大司馬大將軍、丞相大人、禦史大夫大人……卻無可能知會朝中的每一個人。敢問大人您官居幾品,能直接向我開口說要先行做什麽‘準備’——恕我這個做妻子的,都不知夫君有什麽準備需要大人您去做!”

她克制著怒意還是沒能將話說得委婉——不是不知道不該當眾不留情面,只是越想越覺得氣惱:明知人家病重還過來給家屬捅刀?這都什麽人吶!再則席臨川就算再得罪人,其實也有限度,他左不過是性子直些、脾氣橫些,除此之外……一個帶兵打仗、保家衛國的將領,能幹出多讓人恨之入骨的事?

這位大人您的家眷死在他的軍隊手裏嗎?!

這麽落井下石、連嘴上都不知積德,真是全方位展現人性的陰暗面!

至此,廳中安寂了一陣子。又過一會兒,大將軍鄭啟到了席府,提及皇帝今日政務繁忙要改日才能來,眾人便各自告辭離開了。

原本賓客滿座的正廳在片刻間安靜下來,紅衣的笑意維持到最後一人踏出門檻,瞬間全身脫力。

“娘子……”小萄手快地扶住她,聲音中滿是擔憂,“您快歇一歇……可記得自己是有身孕的人。”

紅衣坐下身,接過陳夫人遞過來的茶,靜坐了許久,緊皺的眉頭才舒展開一些。看向仍在座等綠袖的霍予祚,喟嘆著道:“我想求殿下件事,但不知合不合規矩。”

霍予祚一點頭:“夫人請說。”

“將軍病著,朝中各方心思不一,這般前來造訪的大概還會有第二次第三次。母親已身心俱疲、我有著孕,席煥到底年紀太輕……”她說著頓了一頓,猶豫著,向霍予祚道,“不知能不能請殿下下令派些禁軍來?府中之人在外阻攔總難免有抹不開面子的時候,若是禁軍……”

“不合規矩。”霍予祚答得幹脆,紅衣話語滯住,他想了想,又道,“但我可以去向陛下請旨,這比禁軍管用。”

皇帝的旨意在當日晚上就傳出了皇城,洋洋灑灑地寫了不少,字句嚴厲、帶著斥責,總結起來就一句話:誰也別去打擾驃騎將軍養病。

紅衣聽言後輕一點頭,望著窗外夜色,心卻沒有因此而多半分安穩。

很快……今天就要過完了,明天是一月二十一日。

還有五天。

心弦緊繃得越來越厲害,她每一分、每一秒都在盼著轉機。然則,直到一月二十四日,席臨川才又醒來一回,意識不清到雙目渙散,也知醒了那麽一小會兒,就再度墜入昏迷。

就這麽幾天而已,顯得那麽漫長,卻又格外的快。

皇帝恰在二十六日傍晚到了席府,紅衣的腳步在南雁苑門檻處進出了幾次,才終於鼓足勇氣,提步去廣和苑見駕。

可能是最後幾個時辰了……

她眉頭緊緊蹙著繃住眼淚,踏著幾不可尋的月光走到廣和苑的門口。

院中有好多人……

依稀能看見房中暖黃的光火中的那抹玄色,皇帝似是在向禦醫詢問什麽。院中這些,則皆是輕甲齊整,略有不同的甲胄制式顯示著級別的不同。

他們看見她,陸續抱拳見禮,沈默中只有輕甲的輕微響聲。紅衣緊抿著唇,直至看到鄭啟也在,才走過去,一福:“舅舅……”

“先去見陛下吧。”鄭啟略一點頭,便要帶著她進屋去。剛踏過門檻,卻見一醫女疾步從臥房中行出,慘白的面色中滿是驚慌,拜倒便道:“陛、陛下……將軍怕是……”

“咚咚”兩聲沈重的心跳之後,紅衣只覺一切都停住。身子向後跌去,手又下意識地扶住門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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